约书亚之后,我们听些什么
21年4月,网易云关闭了约书亚乐团和赞美之泉等诗歌在线播放的链接,至此基督教诗歌在线播放再一次遇到寒冬。不久前网易云音乐上就已不能直接搜索诗歌的歌名,而只能透过艺术家页面才能找到诗歌。而如今直接被下架,可谓一了百了。
一、本是互联网不配有的音乐
近些年,大陆网络舆论空间逐渐缩小,基督教音乐因此也未能幸免。音乐下架之前曾传言圣经app不能再更新和下载,此事一传出就引起恐慌,后来不了了之。而如今赞美之泉和约书亚等教会音乐在主流音乐媒体下架,也证实了当下的信仰处境。基督教在中国并非主流,不过基督教流行音乐因其“入世性”,因此偶尔也会在电台或网络平台的推送里听到。华语基督教诗歌因着专业的音乐事工在推动,因此它的出品和出版频率都比较稳定。与此同时,基督教音乐承载着神学信息,在崇拜中占重仅次于讲道。故此每当有新专辑推出,就会在基督徒群体中迅速传播。
笔者成长的农村家庭教会,九零年代教会唱的诗歌一度是绿皮的《1050首》。这本诗歌本主要内容是古老的圣诗,以及倪柝声创做的一些诗歌。倪柝声的音乐基本上延续了圣诗的工整结构。作词基本是倪柝声,而旋律则会采用英美的经典民谣。倪柝声的诗歌相较古老的欧美圣诗,更多聚焦于个体生命的破碎,因此从宏观的神学视角而言已经开始转向个体。之后更多中国本土的诗歌兴起,小敏的《迦南诗选》则最具代表性。小敏的诗歌以小调为主,歌词更加侧重对神的情感与个人生命体验。《迦南诗选》是中国家庭教会的特色,它的歌词内容在前半部分较多强调个人自省,而诗歌的结尾则经常落脚在福音上。
千禧年前后,现代音乐敬拜诗歌成为另外一股新鲜势力,其中以赞美之泉乐团影响最广。因为当时国内教会没有什么知识版权概念,一本名为《恩泉佳音》的诗歌合集在温州教会内流传。《恩泉佳音》囊括了当时教会常唱的诗歌,包括古老的圣诗以及现代的敬拜赞美歌曲。《恩泉佳音》非常实用,它采用简谱,因此现在一些教会依旧在使用。
在智能手机兴起之前,诗歌的音频文件基本上是信徒之间的拷贝,以及网络的盗版下载。而网易云音乐和QQ音乐等音乐平台的兴起,却也无意中引进了基督教诗歌。它们透过与国外版权方的合作,打包引进国外制作的歌曲,其中也包括了基督教音乐的版权。而网易云和QQ音乐在不久后就需要充会员才能收听一些基督教原版诗歌,一些基督徒因此付费购买了音乐平台会员。从这个角度而言,版权意识在新一代的基督徒里面已经有所加强,但更多时候是被迫加强的。我们曾经享受过短暂的幸福时光,但如今这样的美好已经不在了。透过一些小的手机应用软件,基督徒还是能够寻找到基督教诗歌,但是它们在主流的音乐平台上已经不复存在。这就正如希伯来书作者所说,基督徒本是这个世界不配有的人。同样,基督教音乐也是当下互联网时代不配有的音乐。笔者怀念那个可以自由听基督教诗歌的年代,如今已是很久远的昨天。
二、诗歌以及它所代表的生活形态
长久以来,教会一直在争论到底哪种音乐更适合崇拜,传统圣诗亦或现代诗歌?现代诗歌随着互联网的传播,呈现了井喷趋势。它们旋律朗朗上口,节奏鲜明,并贴近年轻人的当下处境和文化,故此更加容易被人接受。而古典圣诗甚至爵士乐,本身就存在欣赏的门槛,因此相比流行音乐不容易成为大众流行的文化载体。音乐不仅包含它的歌词和旋律节奏,音乐承载着作者所要传达的思维和生活方式。有人说神学即思想,那音乐又何尝不是呢?笔者无意争论哪种音乐形式更好,但是听众早已做了选择,教牧同工不要过于苛责。
我们很难用简单的方法去评判一首歌的优劣,听众更多则是凭直觉去表达自己的喜好。听众最直观的感受是歌词的内容,以及诗歌本身所形塑的音乐氛围。如果音乐同时包含着的是音乐氛围,那么听众就更难在其中做价值判断了。这就如同非洲人的生活和欧洲人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,因此非洲人的音乐与欧洲人的音乐也是迥然不同的。欧洲的音乐确实非常优秀,但我们不能说唯有欧洲人的音乐才是优秀的,这是一种偏见。同样假设一位中国基督徒看到一位非洲基督徒用跳舞来敬拜上帝,他可能一下子还无法接受,甚至会觉得这样的音乐是低俗的,他或许会觉得这样的舞蹈像极了野生动物动物,但毋庸置疑这就是非洲人源自生活的信仰表达。
这就衍生出另一个有趣的问题:中国人在敬拜的时候,似乎通常都比较严肃。我们认为不可高声语、恐惊天上人,因此在进行宗教活动时,尽量保持肃静。但是国人骨子里却又非常热爱跳广场舞,在白事的时候又喜欢搞热闹。因此现代中国人在音乐和生活形态的选择上,存在着某种割裂性。这样的割裂性从我们的语言系统,到我们的宗教生活都是如此。我们会用不同的话术和面具来应对不同的环境,这让我们的生命时常显得不够真实。宗教形态一旦失去所谓的「真」,又从何谈「善」与「美」呢?所以笔者认为:让喜欢小敏的人继续喜欢小敏,让喜欢周杰伦的人继续听R&B,让喜欢流行欧美流行乐的人继续听hillsong。敬拜的形式表达,应当根植于敬拜者的文化与生活。教会如果试图用宗教音乐对人进行文化改造,可能会适得其反。
笔者在大学时喜欢听流行音乐,主要以港台的为主。香港的流行音乐较多在探讨的是情爱故事,忧伤且狗血的爱情故事更是能引起共鸣。而当周杰伦、陶喆等当时新一代的音乐人出道,听众就能听到类似于《爸,我回来了》、《黑色柳丁》、《Dear God》这样的音乐作品。第一首歌在描述家庭暴力,后两首歌则是描述作者在911恐怖袭击事件之后的心路历程。虽然情爱的作品依然是当下流行音乐的主流,但是一些关注社会和公共议题的作品也被大家所熟知。因此,粗暴地把音乐分为圣乐和世俗音乐,是过于简单的。任何宣称是为上帝而创作的作品都将因此戴上光环,而那些能真实反应人类现实处境的音乐作品却将被漠视。
所以,我们在谈论文化宽容的时,必须意识到文化本身的多元性,基督教和世俗政权也都应当认识到这个问题。与此同时,音乐平台下架基督教诗歌,也是平台所做的一种价值评判。或许平台运营者认为这些诗歌不适合出现在他们的平台,甚至可能会因此带来麻烦。不过虽然流行音乐下架,但是古典音乐还在;华语的音乐下架了,但外文的也还在。听众如果仔细去聆听,也是可以在众多的音乐中,寻找到生命的共鸣和神圣的超越性。
三、普遍恩典与特殊恩典
上世纪的两位瑞士神学家:新教的巴特、天主教的巴尔塔萨(号称双B),除了神学造诣以外,还有一个令人惊喜的地方,就是他们都喜欢作曲家莫扎特的音乐。不论是在巴尔塔萨还是在巴特的论述中,他们都对于莫扎特的音乐极为推崇。巴特在谈论莫扎特音乐时,他认为莫扎特的音乐有一种超越性,也就是所谓的「神性」。巴特在每天的神学写作之前,都会先听一曲莫扎特。巴特在他的《莫扎特与他的超越性》一文中说,如果有一天他去了上帝那里,一定要和莫扎特促膝长谈。而天主教神学家巴尔塔萨则会在自己教授神学的课间,给学生弹奏一曲莫扎特。
由于一直受敬虔主义影响,温州教会长期用圣俗二分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。赚钱是世俗的,但教会又鼓励将世俗的金钱奉献给属灵的上帝。同样教会认为流行音乐是世俗的,但如果流行音乐换上基督教专有的词汇则是圣洁的。据笔者的母亲回忆,曾有内地的教会用《美酒加咖啡》的曲调,配上基督教灵修小品在教会吟唱,传唱度极高。这件事可以被理解为信仰的处境化,但是也一定会受到基要主义者的批评。教会处在两极之中,选择保守还是选择开放这似乎是每一代基督徒都在面临的问题。基要派逐渐筑起壁垒,而有的信徒干脆离开教会群体隔岸观望。有没有可能,教会一直以来所认为的圣洁世界早已被同化,不仅与社会缺乏对话同时又不可遏制地被世俗所渗透,只是教会时常不愿意去面对。英国的C·S路易斯在《梦幻巴士》一书中说过:「狭隘的偏见、还有知识上的欺骗、胆怯和停滞,这些都是罪。不过无所畏惧地忠于自己的诚实意见——这并不是罪。」
无法否认普遍恩典是真实存在着的,即使在现今的流行文化里,也有着上帝的美好礼物。即使一个音乐家不是基督徒,但他的才华也是上帝所赐予的。因此我们也可以在那些并非为教会所创作的音乐中,找到其中的美并与它共情。比如Muji出品的部分音乐,它有许多来自然的环境录音。因此听众在聆听这类音乐时,也可以感受到大卫在诗篇第八篇所说「观看你指头所造的天」的奇妙。香港的基督徒作家「文化九公」在其所写的半自传作品的《道成摇滚》里,描述他自己听着后摇音乐(post-rock),走出抑郁症的故事。这样的故事并非少数,音乐本身是带着力量的。它所创造是一种氛围,在这样的氛围内如果能让人感受到平静和喜乐,那本身也是奇妙的!目前在西方的大学内,音乐治疗早已是是一门成熟的学科了。
基督徒在赞叹音乐之美的用时,如果意识到上帝是一切美善的源头,并将荣耀归给神,那这将是一种极其美好的互动。基督信仰不只是拯救我们的灵魂,也改变基督徒的认知和价值观。文化上的优劣很评判,但只要某种音乐让我们保持开放的心态,能够引导人积极向上去生活。这样的音乐,如果能够带给我们抚慰,那也可以被称作是美好的。没有诗歌听的时候,如果我们能因此被迫离开基督教的文化霸权,开始去寻求一种更广阔的合一,那可能也是极好的。借着文化的桥梁,基督徒更需要学会聆听不同的声音,因此我们才能成为这个时代的祭司,我们才会愿意为半夜敲门的邻舍开门,为在耶利哥路上的被歹徒打个半死的人疗伤。
结语:我们被迫改变的其实是一种休闲的听歌体验,而我们的宗教生活并不会因此而被改变。神学所要讨论的是信仰的临在性和超越性,而那些认真生活的人,即使是在流行诗歌中,也能深科体验上帝的奇妙,并因此产生敬畏之情。圣俗壁垒的界定,本身就是一件俗事;而在圣人看来,一切都已经被更新。
作者:
余杰凯,青年牧者,教牧博士在读。